本文转自：中国科学报

王世强在2025中国生理学会第六届寰球高校生理学教学论坛上。受访者供图

■本报记者 孙滔 王兆昱

“我最早发现教师的教学遵守并不老是正面的，有时致使有负面性，是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作为2024年北京大学教学建树奖取得者，王世强这番言论显得有些危言耸听。

他有我方的根据。那是1994年，王世强照旧北京大学生物学系助理教化，带教心绪学系一年纪和生物学系三年纪的生理学实验课。这门课的实验完了不巩固，赓续得到跟教科书上不相似的致使是“丰富多采”的实验完了。这就需要学生们去分析原因，作出合理的解释。王世强发现，对预期外的实验完了，心绪学系一年纪学生总体阐明比生物学系三年纪的学生好一些。一年纪学生更能从实验步地产生的场景、条目、影响身分启航，有逻辑地建议想法。

要知说念，那段时候生物学系学子的高考考中得益在全校遥遥逾越，而且这些三年纪学生还多经受了两年大学拔擢。濒临莫得谜底的问题，怎么分析才智反而差一些呢？王世强启动质疑：过多的顾忌性学习是否有益于创新想维的培养？

多年当年，王世强从助理教化酿成了教化。自2018年起，他启动摊派北京大学生命科学学院（以下简称生科院）的本科生教学。王世强试图改变生物学课程偏重顾忌的学习模式：一方面鼓舞部分生物学课程履行半开卷考试，指挥老师多考看法之间的逻辑和旨趣的应用；另一方面想方设法改进学生过度追求高分的倾向。

2021年，在时任北京大学常务副校长龚旗煌主执的一次教学使命谈话会上，与会老师论及学生单方面追求分数和绩点的问题。王世强建议，能否在生科院试点取消绩点九游会体育-九游会欧洲杯-九玩游戏中心官网。这个想法得到了龚旗煌的饱读吹和维持。

接下来一切似乎齐严容庄容了。2022年，生科院领先丢弃了绩点这根“指挥棒”。试点遵守出乎预感识好，学生们纷纷反馈“喘了语气”。3年后，2025年夏天，“北京大学全面取消绩点”的音书须臾引爆热搜。王世强这个“先吃螃蟹的东说念主”，终于让星星之火酿成了燎原之势。

事实上，王世强并非一时冲动，而是“蓄谋已久”。

探路

“小动脉、毛细血管和小静脉组成了东说念主体微轮回，怎么表示这个微轮回呢？来望望我们教室里的暖气片——进水管就好比小动脉，出水管相等于小静脉，那些暖气片便是毛细血管网。这个系统怎么为止呢？环球望望暖气进水管到暖气片之间是不是有个阀门，这就对应毛细血管前括约肌，它不错退换流过毛细血管网的血量。”

这便是王世强生理学课堂的样板。他从不生吞活剥，而是发掘不共事物的共通意思意思，擅长用身边的事物来类比东说念主体生理进程。

不啻于此，他还会把社会步地或事件与生理学进程商量起来。在这么的课堂上，学生们不会浑浑噩噩。2023年，这门生理学课程的在线版成为国度级一流本科课程。

正因为有讲“好课”的执念，王世强不太认同那些“过于敬业”的老师。后者每周讲数次课，每节课齐是好几十张PPT重新讲到尾，巨量的知识点把学生累坏了。

在王世强看来，老师不应总想把我方所知说念的专科知识注意给学生。一个尽责的大学老师更要珍视教师学生的想维，指挥学生学会分析问题和措置问题，激励学生的好奇心和瞎想力。

他致力珍摄爱因斯坦的一句名言：“当一个东说念主忘掉了在学校里所学到的每相似东西，此时依然留住来的才是拔擢。”对这句话，他的解读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他说，教化知识是一种教学款式，其主见是教师想维，使学生有时应用知识创新知识或措置问题。若是学生有时在暖气片与微轮回这么的类比中举一反三，就能把知识果然用活，完结跨界创新。

他的这些理念传承自生理学家赵以炳。赵以炳的一个理念是，给学生出考题的时候，老师不行翻书，“若是讲课老师齐想不起来的话，你怎么要肄业生记着呢？”而且赵先生只出问答题，其中最着名的一齐问答题是：有同学在未名湖里溜冰，不小心掉到冰穴洞里去了，试述其生理反馈。

若是是一位生理学教化，这个问题不错写成一册寂静的书；若是是一个幼儿园小一又友，他可能回答“哎呀，冻死了”；若是是别称生物学本科生呢？

问题看起来简便，要想答好并非易事。它检会的是学生对生理学知识的交融领路，波及神经反射、激素分泌、血液轮回、肌肉功能、代谢退换、体温保管等方面，况且多样反馈之间有时候挨次、有来因去果，一味死记硬背是答不上来的。

不惟书

质疑的风气，王世强是自小就有的。

他是山东东说念主，1975年上小学。三年纪的时候，他碰到了一齐追逐邮递员的题：小明有封信需要寄出去，而邮递员也曾离开，已知两东说念主速率，求多万古候追上邮递员。王世强策划的完了是14.3分钟。但题目要求保留整数，他量度了一番：若是四舍五入当作14分钟的话，小明试验上还没追上邮递员，于是认为应用进一法，15分钟才算真的追上。

当老师公布谜底是14分钟的时候，他去找老师表面。最终老师认同了王世强的谜底。

小学的王世强是庆幸的，他碰到了一位开明的老师。但他也看到，更多的时候，若是一个东说念主有了跟步调谜底不相似的想法就会被考试刑事包袱，参照步调谜底刷题才是考大学的“阳关大路”。他认为，这么的拔擢体系在一定进程上执续刑事包袱有不雅点、有想法的学生。

1986年，王世强干涉北京大学。大学时代的王世强得益并不算好，他致使赓续系念能不行合格。究其原因，他不爱背书，总想濒临琐碎的知识总结出一些端正。他终于在生理学课上找到嗅觉，琢磨出了好多“意思意思”，并认为与讲义上一致，考试也很有信心。但是，他考砸了。

讲课老师、北京大学教化陈守良让他且归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书，然后重考一遍。王世强再次看书才发现我方的“意思意思”与讲义上有“多少不同”。陈守良对王世强心爱想考默示确定，但也警告他“想而不学则殆”，并在重考后给他判了75分。

诚然琢磨不利于出得益，但王世强认为他因此而获益。因为对知识和旨趣表示得越深，越顽固易健忘，越能学非所用。

他发现，若是不学非所用，数学得益90多分的学生依然一看到数学公式就跳当年；我方当年的数学分数诚然不高，但其后在多篇论文顶用到了数学建模。时于当天，他在生理学课善策划细胞膜表里两侧的电位差，仍能在黑板上熟练地进行数学推导。这让学生很惊叹，问他大学学的什么专科。王世强恢复，生物。

生理学实验课仍然是王世强的热情点。有的老师期待学生得到预期内的步调完了。若是某个实验完了跟预期完了不同，就让学生重作念，或者赐与较低的分数。王世强认为，对实验中跑偏了的完了，让学陌生析实验完了和预料不相似的原因，然后遐想实验锻练我方的想法，更有益于熟谙创新想维。因此，无论学生得到什么样的完了，惟有深刻钻研，齐应得到老师的饱读吹和确定。

有一次在期中考试终局后，王世强要给学生们讲一讲考题，没预见几个同学说，“不要讲啊，老师。”王世强很不明，学生接着说：“您不是说这部分期末考试不考了吗？”王世重大为转换，发现存的学生过分追求分数，学习打算不是求知。

他决定肆意学陌生数至上的不雅念。于是，他先从生理学课启动。为减少学生对考试的执着，他和共事将期中庸期末考试裁汰到1小时，得益占比责问到50%至60%，同期加多基于功课、研究、翻转课堂等方面的平常得益占比。为了指挥学生珍视分析和措置问题的才智，他们去掉了更珍视细节知识顾忌的填空、遴选、名词解释等题型，改为2至3说念抽象性简答题和策划题。

对于这些问答题，王世强看到学生给出不适合步调但合理的谜底，也会给予奖励。

要想重塑学生们对知识的深度追求，只是一门课的改革是不够的。它需要系统性地改变，需要院里悉数老师和学生的共同戮力。

系统性改变

学习主见不地说念了，这不行十足怪学生。奖学金、保研、出洋，哪个不看得益单？为了那零点零几的绩点，选“水课”、刷题库、熬夜抠实验论述款式……学习的打算，早就在“刷分”中迷失了。

诚然对绩点的追求迷失了学习的打算，但真要改变需要正式。王世强说，因为波及奖学金评定、保研履历评定、出洋肯求等多样利益。某种风趣上，学生们对绩点是有刚需的。若是只是放荡地去绩点，可能会引发学生的不悦。

王世强先容说，生科院对学业评价的改革是从评奖学金启动的。他与主宰学生使命的老师互助，决定幸免按绩点列队，而是接纳答辩的款式，把科研实践、社会公益、社团组织、双创活动齐纳入考量身分，最终完了由教化投票决定。他说，答辩不光看得益，还看作念事的动机、想法、魄力和遵守。

在保研方面，其实导师们主要看的是学生的抽象科研修养，包括科学兴味、研究才智、抗挫才智、互助分解以及英文水对等，并不会过度艳羡得益。王世强说：“惟有学生对科研感兴味、想读研究生，而且有导师考心仪向，我们优先保证保送限额。”

在建议这些措施之后，生科院组织了3次问卷调研，摸清同学们对取消绩点的费神。在对同学们作念了关连说光芒，他们取得的维持度达到了88%。

改革是从2020级学生启动的。他们的专科课分红了A（85分或以上）、B（75至85分）、C（65至75分）、D（60至65分）、F（不足格）五个品级。得益的抽象评价用优秀率（A%，得益为A的课程所占的比例）和优良率（AB%，得益为A和B的课程所占的比例）替代平均学分绩点。

王世强认为，一门课程能考到85分以上，就也曾充足好了，莫得必要再花很大的元气心灵达到95分以上。追求越高的分数，需要花的功夫就越大。对于处于学习上游的学生，省下无数“卷”得益的时候，听听东说念主工智能的课、听听东说念主文内行的讲座、参加一些科研使命、组织或参与一些公益活动，齐更有益于学生全面发展和抽象修养的提高。

对肯求出洋留学的学生，生科院也会为他们提供一份讲明，向海外高校确认生科院不再提供官方绩点。学院为同学们提供了一个自行换算绩点的步调。王世强例如，若是专科课得了A，他们不错换算为绩点3.9。这个处理容貌得到了学生们的认同。

雅致拔擢初心

试点技艺，生科院的学生弥远反馈在卷绩点上铺张的时候减少了，不再陷于刷分的泥潭。王世强并莫得以为是我方改变了一切，毕竟去绩点只是这个系统工程的一小部分。拔擢体系的优化任重说念远，远非个东说念主能改变。

但他照旧很忻悦，因为北京大学告示全校鸿沟去绩点了。

在对于北京大学去绩点的多样新闻报说念中，王世强留神到一条新闻的副标题是《不卷了，吗？》。背面这个问号让他再三想量：若是只是为了反内卷，去绩点的操作是够不上主见的，毕竟环球还要争相武装我方。你用什么评价，就会卷什么。但若是能指挥学生卷才智、卷实践，那确定比卷绩点好。

王世强止境认同2016年拔擢部建议的“四个雅致”理念，即高级拔擢要雅致知识、且归世职、雅致初心、雅致盼望。他也惬心身膂力行。

取消绩点，只是高级拔擢雅致“初心”路上的一小步。王世强说得直白：拔擢不是简便地根据答卷给出得益，只饱读吹得分高的同学。其实，拔擢有两大打算：一是培养有修养的公民，二是培养有才智的专科东说念主才。如何改进教学想路和步调，让每个学生齐在大学学习中提高修养、增长才智，是比取消绩点更压根、更困难的命题。